和死对头掐架输了。
激愤之下一时嘴瓢,把「最讨厌你这种人了」说成「我再也不喜欢你了」。
当夜凌晨三点,校园表白墙上刷新一条消息:
被死对头表白了怎么办?在线等,急!
我咬牙评论:「假的!那只是敌人迷惑你的手段。」
对方:「真的吗?我不信。」
1.
第二天清早,我顶着一双熊猫眼去学校。
远远就看见李观棋那狗斜倚在教室前门,一手插兜,一手转着篮球,书包单肩背在身后后,垂落的肩带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荡。
「早啊,棋哥。」
「早。」
他拖着腔跟进出的同学打招呼,细长的眼睛半阖着,浑身透着一股子没睡过困的倦意。
我走到近旁的时候,他突然掀起眼皮看过来,原本懒散惺忪的眸子瞬间变得神采奕奕,像是猎狗发现了猎物一般。
这目光盯着我一路到门前。
我目不斜视,抬脚往教室里走。
一条长腿斜里伸过来,蹬住对面的门框,拦在了我身前。
我退后一步,转身,与他四目相对。
李观棋一米八的个子,居高临下看着我,向来盛满清澈愚蠢的眼神此刻尤其的复杂。
该怎么形容呢?
嫌弃中夹杂着几分得意,傲娇里含着几分忸怩,眼底的两团青灰掩不住他眉目间的神采飞扬。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保持语气平静,「昨天是我嘴瓢,真的,你不要多……」
最后「想」字没来得及出口,李却非伸手打断了我。
「别解释,解释就是掩饰,掩饰就是事实,我给你一个机会。」
「机会?」
「对。」李观棋抬起下巴,「武怀安,你可以追我。」
沉默。
沉默是今晚的康桥。
沉默是关公的大刀。
我抬手背到身后,手指一根根握住书包里突出来的那截刀柄。
抽出,举起,对着李观棋的脑门狠狠劈下。
鸡飞狗跳从教室前门一路蔓延到教室后门,头顶广播适时响起激昂的晨读进行曲——
大刀,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!
嗯,应景。
2.
鸡飞狗跳最终止于班主任老叶。
老叶背着手笑眯眯从后门溜达着进来,捂着胸口哭唧唧揪着我俩出去。
办公室。
我和李观棋背手垂头站在办公桌边上,老叶捧着滚烫的首乌枸杞茶,嘴唇挨着杯沿滋溜半天,平复了心情,这才开口问话。
「说说吧,你们俩今天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?」
我跟李观棋都不吭声。
老叶点名,「武怀安你先说。」
我抿了抿唇,「李观棋让我追他,我就追了。」
老叶一脸你好荒谬的神色,「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,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!」
李观棋斜乜我,「是啊,你怎么那么听我的话,是让你这么追人的吗?」
老叶拍桌子,「你闭嘴!」
我点头,「老师你说得对,我也觉得我太受李同学的影响了,我申请换个座位。」
大概话题转得太急,老叶张着嘴巴「啊」了一声。
他还没说什么,李观棋先哼哼起来,「我影响你什么了?」
声音很不满。
我面无表情,「影响我学习。」
李观棋呵道:「这两年大大小小的考试你掉下过全年级第一?」
我反唇相讥,「你也没离了万年倒数第一的宝座,扶不起来的阿斗——老师,我们俩做同桌没任何意义。」
一中的老传统了,按成绩排名排座位,正序倒序组合,一对一精准帮扶。
我从上高中就跟李观棋坐同桌,两年了,就挪过一次窝。
老叶看我俩吵吵起来,一挥手,把李观棋先赶了出去。
对着我一人,老头儿神色和煦了许多。
我说:「老师,我要换同桌。」
老叶和煦的脸皮卡了卡,又端起桌上的首乌枸杞茶。
「换座位就没必要了吧,我看你们俩又没什么大矛盾……」
我:「?」
我:「老师你不要睁着眼说瞎话。」
老叶咳一声:「安呐,李观棋这小子不行,走到哪儿祸祸到哪儿,就你能不受他影响,还能让他少捣乱。」
我:「……」
合着我就一条狗链子啊?
老叶深情地呼唤我,「安呐,老师需要你。」
我退后一步,谴责地望着他。
老叶讪笑了声,抬手挠了挠脑袋顶光溜溜的头皮。
「这也是无奈之举,你忍忍,就当为老师了……再说了,咱们的规矩在这儿摆着,正数第一和倒数第一坐在一起,你但凡能让他进步一名,我立马给你们调换座位。」
可怜的老叶,两年前他头顶上还有一片稀疏的毛发,如今已经光亮亮寸草不生。
我瞧着他费力把边上的头发往中间扒拉,一时不忍,没再继续为难他。
我点点头,说:「好。」
转身出了办公室。
李观棋正靠在门外墙上打哈欠,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。
「要换座位吗?」
「不。」
他哼哼,一副我早猜着了的模样。
我撩起眼皮子冷冷瞅他,「会换的,你等着。」
他一挺背,站直身,似笑非笑望着我,「别整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,对我没用。」
说完,扬长而去。
我气得手发抖。
我刀呢?
「老叶,我的刀呢?」
我反身冲回办公室。
老叶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滚出去。
3.
我滚回教室的时候,语文老师董小姐正抓人上讲台默写昨天新学的古诗。
李观棋一脸菜色的站在讲台上。
董小姐还在扫视全班挑选另一个幸运儿,看见我踏进教室,顺手一指,「武怀安,你来。」
她话音落下,教室里原本缩着脖子小声背诵的同学们忽地一片暧昧的起哄声。
董小姐眉毛一挑,目光在我和李观棋身上一转,「嗯哼?」
我心里一个咯噔。
董小姐出了名的瓜王,热爱吃瓜传瓜,走大马路上听人家问路都得支着耳朵听两句。
完了。
果不其然,不到一天时间,我和李观棋早恋的谣言就传到了初中部办公室我爹的耳朵里。
晚上我回到家里,就看见我爹一脸焦急,抓耳挠腮,欲言又止。
我妈端坐在他身边,一手摁着他,一手端着杯子淡定喝茶。
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原则,他们不开口,我也什么都不说。
我们彼此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两分钟,我妈微笑朝我招手,「安安,过来我们聊会天。」
我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。
我妈清清嗓子先起兴了一下,问我今天在学校吃了什么,学习怎么样,很同学们相处如何。
然后话题突转,「谈恋爱啦?」
我:「没……」
我妈:「哎呀,知慕少艾,爸爸妈妈都是过来人,都很理解。」
我爹:「对对,非常理解。」
我妈:「你们这年纪对异性有好感,谈个恋爱玩一玩再正常不过了。」
我爹点头:「是是,不过有好感是正常的,但是现在谈恋爱嘛,就好比过早开放的花,有点儿不按时令了。」
我妈:「当然,你要非得早开花也不是不行,就是你们这个年纪容易冲动,什么事情该做,什么事不该做自己心里得有数,一定要注意安全。」
我爹点头,「对对……」
对到一半,他突然反应过来,扭头瞪我妈,「嗯?」
我妈伸手把他的脸撇回去,微笑问我,「安安,你说呢?」
我说?
我能说什么?
我只能说:「我没谈恋爱,真的。」
他们俩转头彼此望了一眼,转回头。
我妈微笑,「没说你谈恋爱,咱们就随便聊聊。」
我爸忙不迭点头,「是是,我们当然都很相信你。」
然后——
凌晨一点,俩人一前一后给我发了两份ppt课件。
我爹是初中部的政治老师,ppt上写着硕大的标题:【早恋的危害以及如何预防早恋】
我妈是大学生物学教授,她的ppt内容是人体生理结构和性安全教育的科普,附赠两部激情小电影。
我瞪着两份ppt,怒发冲冠,在【吾家三口人群聊】里激情发言:
「我真没谈恋爱!!!」
「真的!!!」
五号字体,加黑加粗,六条感叹号,表达我的愤怒。
五秒钟后。
【武明君】:「知道知道,赶紧睡觉,明天要早起跟李姨一家去郊外踏青。」
【武明君她老公】:「不要熬夜,晚安乖乖。」
4.
李姨就是李观棋的妈妈,性格大咧,行事鲁莽,热爱韩剧,满脑子粉红泡泡。
就是电视里演得那种笨蛋美人。
李观棋的脑子很随妈。
但一点儿也不像他妈可爱。
我们两家就住在对门。
早晨我们出门的时候,他们一家已经站在车边整装待发。
李姨一见我就笑,朝我招手,「快来,我大儿媳妇……」
我爹的笑脸刷地一下拉下去,宛如后娘。
一路上,他都不跟李阿姨搭腔。
李阿姨和我妈坐在中间咬耳朵,「你怎么嫁了个这么小气的男人!」
我爹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,探身凑到开车的李叔叔的耳边,捂着嘴大声说:「你怎么娶了个这么不讲理的女人!」
两人继续不搭腔。
李姨继续靠着我妈咬耳朵,「君君,你说他们俩是不是来真的……」
一边说,一边转着眼往后座偷瞄。
声音好大,动作好明显。
我俩视线在半空对上,李阿姨嘿嘿笑,朝我伸过来一只拳头。
「安宝儿,你猜阿姨手里有几颗糖?猜对了都给你吃。」
我:「三颗。」
李姨:「猜对了,我安宝儿真棒!」
她摊开手,把两只糖塞给我,又摸摸我的脸笑嘻嘻说:「剩下一颗阿姨明天给你。」
从小就这么哄我,哄到现在还是乐此不疲。
李姨想要女儿,结果生了两个儿子,没法子,只能觊觎她闺蜜我妈的大闺女,从我小就经常念叨着要跟我妈亲上加亲。
上初中那会儿赶上青春期,正是心思敏感,行事叛逆的时候。
李观棋一听他妈这话就炸毛,扬言坚决抵制包办婚姻。
我同样放出话去,就算这世上的男的都死绝了,我也不会看上他。
大概就是那时候,我跟李观棋开始互相看不顺眼。
我俩一致认为对方不配有对象。
初中三年,无数喜欢他的女孩儿在我苦口婆心的劝阻之下铩羽而归,无数追我的男生在他的拳头之中抱头蹿逃。
于是我俩一路双双孤寡至今。
嗡——
兜里手机震动了一下,我回神,掏出手机看了眼。
来自【李狗】的微信消息。
我侧头瞥了眼后排另一端老神在在的李狗,点进去。
【李狗】:「光讨你婆婆的欢心没用,我是一定不会跟包办婚姻妥协的。」
喝空的饮料瓶在我手里咯咯吱吱,逐渐扭曲变形。
坐在中间的李不语张大嘴巴望着我,「安安姐,你怎么了?」
我微笑,「没事,我练练手劲儿。」
5.
周一回到学校。
小学生才搞得幼稚三八线重新回到我们的桌上。
李观棋看不到之后没说什么,就扬了扬眉,一副「我就看着你装」的表情。
我没有搭理他,并且决定以后都不再跟他说一句话。
一个字!
我已经醒悟了。
我们之间存在着物种隔离,我是女子他是狗,语言不通是很正常的。
我委实不该强求。
早自习下课,闺蜜姜良过来找我一起吃早饭。
她挽着我的胳膊,「阿武,你快给我透露点儿内幕消息,你跟李观棋到哪一步了?」
我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。
「姜姜同学,请问你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问题?」
「你知不知道学校里有人开赌局赌你俩有没有在一起,现在局势一边倒,大家都押你们会在一起……」
「你等会儿!」我打断她,「这个局势……是不是有点儿诡异?」
「我跟李观棋的关系有多恶劣,大家不是有目共睹的吗?」
「我骂他的时候你们一起喝彩,我揍他的时候你们跟着加油,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我俩会在一起的错觉?」
「彩云之南的红伞伞吗?」
姜良缩着脖子小声嘟囔,「你是又打又骂了,可是你也不让别人打骂他呀,那不都说,打是亲骂是爱么……」
「我什么时候不让别人打骂他了?——不是!」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,「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?」
姜良一挥手,「哎呀,不纠结这个,你就告诉我你俩有没有可能……」
「没可能!」我声音铿锵有力,「一定确定以及肯定没可能!」
姜良欲言又止。
我指着她,「你信我,把你屋里那大金猪砸了,全副身家压我俩没戏,我保你稳赚不赔!」
6.
我一星期没有跟李观棋说话。
李观棋从最初的淡定自若逐渐变成一只浑身刺挠的蛆。
他开始招惹我,有事没事就往我身边凑。
先用噪音干扰 ,在我四周时不时弄出各种夸张的声响,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,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。
一招不成,他又换一招,托着下巴双眼炯炯盯了我一上午,企图用目光穿透我。
结果盯得两眼酸痛,哗啦啦流眼泪,而我仍旧埋头书本犹如老僧入定,半点影响都未受。
李观棋气急败坏,最后直接上手。
没等他挨着我衣服,我直接旋身一脚踹了过去。
李观棋一时没防备,连椅子带人摔在地上,桌上堆半米高的书跟着劈头盖脸砸了一身。
他半晌没起来,就那么坐在一片狼藉里,先是捂着脑门一脸懵,慢慢的,看我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,还带着几分委屈。
「武怀安你做做样子得了,再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啊!」
我原本还有点儿心虚,一听他这话,立时又麻木了。
有些人,不,有些狗,是不值得同情的。
我不必多说,实际行动会为我证明一切。
当天晚自习,老叶拿着月考成绩单沉着脸进了教室。
刚进门就骂开了:「整栋楼就能听到你们班闹哄的声音,自己考得什么样不知道吗,暑假结束就高三了!一个两个都不觉死的小鬼一样!」
原本闹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,一个个缩着脖子装鹌鹑。
老叶走上讲台,目光扫视全班,掠过我的时候陡然犀利。
「第一名,」他废话不多说,按老惯例宣读班级前三名,「张家成。」
教室里静了半秒,随即油锅里滴了一滴水一样,噼里啪啦炸起来。
我坐在最后排,前面一众同学齐齐甩头看向我,动作整齐划一,画面很有点儿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向日葵田的意思。
张家成是我们班里的万年老二,这次月考前,我特意花费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研究了一下他的成绩分布图,最后取了最低值作参考,控分夺取第二。
完美。
我笑得很开心。
同学们震惊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。
他们觉得我疯了。
我搬书换座位的时候确实是笑疯了。
7.
没有李观棋在旁边,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。
新同桌叫胡浩鑫,不爱说话,是个气质有些沉郁的男生。
我很满意,我就喜欢这种听话不闹腾的。
但李观棋显然很不满,黏在我后背上的目光利箭一样,不把我盯出个窟窿不罢休。
无论何时回头,一双散发怨气的眼睛永远在那里等着我。
办公室里也有一双幽怨的眼睛。
老叶指着我数学答题卡上最后两大题的空白,「你跟我说你不会?这题你跟我说你不会?」
我脸不红心不跳点头。
老叶痛心疾首,「你别装了,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写,但是你怎么能不写数学呢?多敷衍啊,那语文作文你稍微跑个题,阅读理解错错意……」
「哎,叶老师你怎么教学生呢?」
董小姐正好推门进来。
老叶忙道:「我就随口那么一说,不是那意思。」
董小姐指着他,哼道:「你这个糟老头子,你真是坏得很。」
老叶嘿一声,「你这个小姑娘,我以前还教过你呢,怎么一点儿不懂得尊师重道。」
董小姐:「是你先为老不尊。」
老叶:「……」
我趁他俩拌嘴,默默溜了出去。
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楼梯间,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叫了声「棋哥」。
我下意识站住脚,支起耳朵。
「棋哥,咱、咱就是说,就是,有没有一种可能,那天武姐她确实是,嘴瓢了……」
「不可能!」
李观棋的声音铿锵有力。
「人都说了,不经过大脑的话才是真心话。」
「她要不喜欢我,她能一天到晚的找我茬?」
「我招她一下都要踹我,她为什么不踹别人?」
有人附和:
「是,那话怎么说来着,爱之深,恨之切,武姐对别人就从来没这么暴力。」
「有道理!」
「咱武姐毕竟是女孩儿,脸皮薄,棋哥这事还是得你主动。」
这帮助纣为虐的孙子!
我听得太阳穴直突突。
正考虑要不要过去让他们都尝尝爱之深恨之切的滋味,他们先出来了。
两边一照面,空气都凝滞了。
哼哈二将一样站在李观棋左右的俩个男生彼此对视一眼,齐齐后退一步。
李观棋没发觉他们的动作,跟我大眼对小眼瞪视五秒以后,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。
「武怀安。」
他捂着后脑勺,脸撇到一边,拿眼角溜我。
「你要是实在喜欢我,我也不是不能降低一下标准……」
我嘴唇动了动,无声吐出两个字。
他眉头一皱,转回脸,「你说什么?」
我扭头就走。
他狐朋狗友热情的声音从后面追过来,「棋哥,我看口型好像是煞笔。」
8.
我回到座位上,闭眼在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。
胳膊被什么轻轻戳了下。
我睁开眼,新同桌胡浩鑫正一脸关心地看着我。
「你怎么了?」他压着声音问。
我摇摇头,把夹在书里的卷子拿出来。
过了两秒,他又拿笔帽轻轻戳了戳我。
我扭头,他脸涨红,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。
我耐心等他吭哧半天,才听他说:「我有道题不会,你能不能给我讲讲……」
我还以为什么事。
「当然,卷子给我。」我说。
胡浩鑫虽然也是个排在倒数的学渣,但他和李观棋那个渣穿地心的还是有很大的区别。
不能说一点就通,那也是多讲两遍也能开窍的。
这让我有种很强的成就感。
把他问的那道题讲完我还有些意犹未尽,顺道把整张卷子都给他讲了。
从上课讲到下课,直到一只手横插进我俩挨凑到一起的脑袋。
那只手以一种十分蛮横无理的姿态,将胡浩鑫的脑袋往边上用力一撇。
我抬头,李观棋站在我桌前,嘴唇紧抿,鼻息咻咻地瞪着我。
不等我开口说话,他扭头又走了。
我皱眉盯着他的后背走出教室,这才想起来转头看胡浩鑫,「你没事吧?」
胡浩鑫捂着肩头,一脸隐忍地摇了摇头。
这之后,来自后排那两道怨气冲冲的视线从我的后背转移到了胡浩鑫的背上。
起先我没察觉,还以为他终于老实了。
结果胡浩鑫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,我一回头,就看见一双杀气腾腾的眼。
顿时,我怒从心起,「啪」的一声拍桌而起。
这会儿正上自习课,大家听见动静都朝我看过来。
当是时,我已经冲出座位,几个大跨步到了李观棋桌边。
李观棋的新同桌带着屁股底下的凳子往后挪了挪,麻溜地让出道路,眼底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智障语录:
「打是亲骂是爱……」
「她为什么不踹别人偏偏踹我?」
「……」
我一个激灵。
原地站了两秒,我在全班同学期待的目光中,继续迈步,僵着脸,同手同脚从后门走了出去。
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,又在走廊吹了会风,把脑子吹醒了才回教室。
按现在的状况,对付李观棋和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。
只要我不回应,不搭理,时间自会为我证明一切。
所谓日久见人心。
我重新挺起胸膛,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冷静回到教室。
然后我就看见李观棋坐在我的座位上,胳膊勾着胡浩鑫的脖子,头对头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从两人的背影看,很有点儿威胁恐吓的感觉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,一个箭步冲过去。
谁能相信——
这俩人居然是在一起讨论数学题。
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。
倒数第一还特么的听懂了!
那个装满水的榆木脑袋,我以前给他讲那么多遍都死不开窍的榆木脑袋!
他居然听懂了!
我无法冷静。
过度的冷静不符合人性。
9.
我跟李观棋打了一架。
他拽掉了我整整三根头发,我给他脑门上上弄了个青包。
晚上放学回家,我妈让我给李阿姨去送泡椒鸡爪。
一进门,李姨的数落声就飘了过来,「你说你在学校不学习也就算了,那总得老实一点儿啊,整天上蹿下跳的,不是摔跤就是撞墙,你能安全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!」
我把泡椒鸡爪塞给李家的阿姨,缩着脖子转身想开溜。
里面传来李姨的声音,「张姐,谁啊?」
张阿姨道:「安安过来给你送鸡爪。」
我硬着头皮进去。
李观棋一看见我,蹭地一下从沙发跳起来,噔噔噔跑上楼去了。
李姨瞪了瞪眼,目光在我俩身上若有所思地转来转去。
我心虚,「姨,我上去看看他。」
李姨笑眯眯,「去吧去吧。」
我推开李观棋的房间门,他正站在床边脱衣服。
卫衣下摆提到胸口,下面一截紧实劲瘦的腰,线条流畅又漂亮。
我还没来及多欣赏,李观棋唰地把衣服拉下来,捂得严严实实,生怕谁占他便宜似的。
我靠在门框上,抱着手臂有些遗憾地啧了声。
李观棋气急败坏,「你能不能拿我当个男人看!」
「要求太高了,我暂时还没把你当个人看。」
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扔给他。
他接住,「这什么?」
「消肿药。」
「咚」的一声,李观棋直接给我丢垃圾桶里了。
「行。」我冷笑了声,点点头,转身要走。
他突然说:「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」
「什么?」我停住脚,回头。
他一屁股坐床上,声音带着股赌气的味道,「我都怀疑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地了。」
一瞬间,我感动的几乎要落泪。
谢天谢地,你终于怀疑了。
「你大胆的怀疑,我求你!」
「你居然为了他打我。」
他语气幽怨。
「哦,那倒没有,」
我就单纯不服气。
凭什么倒数第二能给你把题讲懂。
我全年级第一差哪儿了?
第二天,李观棋没来上早自习。
就在我各种猜测原因的时候,他气势汹汹站在了我面前,脑门顶着一个乌黑油亮的大包。
我问他:「你cos独角兽呢?」
他指着我,手指抖了半天,眼睛都红了。
「武怀安,你居然给我送过期的消肿药,你太过分了!」
10.
不知道是太伤心了还是幻想症痊愈了,李观棋一个星期都没来烦我。
除了期中考试前一晚,指着我说了一句:「你等着!」
日子这么清净,搞得我还有点儿不习惯。
期中考的第二天早上。
我从食堂吃完饭回来,经过后门,好几个男生扎堆在李观棋的座位边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东西。
我好奇探头过去瞅了一眼。
李观棋坐在那里,指着数学卷子后面的大题,急道:「这怎么能不给分呢?不是你说只要写个‘解’,列个公式,两分妥妥就到手了吗?」
旁边数学班长无奈,「是这样没错,可是你也得把公式列对了呀。」
「噗……」
我没忍住笑出声。
李观棋倏地回头。
四目相对。
他猛地抓过桌上的数学卷子,团吧团吧丢进桌洞里,身体跟着侧身一挡,粗声粗气瞪我,「你笑什么笑!」
这时,他边上的窗户「笃笃」被人扣了两下,拉开了。
有个男生站在外面,挤眉弄眼喊:「棋哥,有人找!」
他说着侧了侧身,露出后面两个手挽手的女生。
一群人的视线都聚了过去。
那两个女孩儿显然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,其中一个瞬间涨红了脸,另一个还算淡定,夺过她手里的粉红色信封塞到传话的男生手里,「麻烦你帮她转交给李观棋学长,谢谢。」
撂下这句,两人转身小跑着离开了。
「棋哥。」
传话的男生兴冲冲捏着粉红色的信纸从窗户递进教室。
李观棋一脸不耐烦,抬手就要挥开,不知想到什么,半道上又突然一个急刹。
他转头看着我,懒洋洋往后一靠,施施然把信接了过去。
目光很挑衅。
很天真。
很令人无语。
众人视线的焦点也从那封信转到了我的身上,都是一副强压着兴奋看好戏的神情。
我翻了个大白眼,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,手插兜慢慢悠悠溜达出了门去。
我也不知道我出去干什么。
大概这样比较帅。
在走廊上茫然了两秒,老叶正好走了过来。
他瞅见我,立马快走两步,拉着我到一旁栏杆说话。
「你昨天考试好好考了吧?没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吧?」
「您放心,只要您让我自己选同桌,我什么都听您的。」
老叶松口气,「胡浩鑫最近进步挺大。」
我点头,「他挺聪明的,老师你别折腾换座位了,你就让他跟着我,期末我至少帮他成绩提二十名。」
老叶眼睛一亮,忙不迭点头,「好好好……」
「好什么?」
李观棋的声音贴着后脑勺幽幽传来。
老叶吓得「嗷」一嗓子,差点儿跳起来。
小老头子捂着胸口,半天才缓过气,揪着李观棋的耳朵骂骂咧咧一顿输出。
李观棋老老实实弯着腰任他教训。
一双眼睛却盯着我。
不满、恼愤,又委屈。
11.
下午的体育课,姜良班和我们班同一节。
自由活动时间,她跑来找我。
「阿武,你怎么无精打采的?」
「哦,有道数学题想不出解法。」
姜良叹气,「能不能别糟蹋体育课?体育老师要伤心的。」
我俩溜达着去小卖部买水,回来路过篮球场,两个班在打比赛,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。
姜良忙拉着我凑过去看热闹。
我俩刚从人缝里挤进前排,人群突然爆发一阵激烈欢呼。
原来是一个完美的三分球入了篮。
「好球!加油!」
姜良跟着大声喝彩。
旁边一男生拉她,「哎,姜良你快闭嘴吧!我们班输得裤衩子都不剩了,你还搁这儿涨敌人志气呢……」
话还没说完,身边的女生们突然又激动地尖叫起来。
球场中央。
李观棋站在那里,撩起衣摆擦汗,劲瘦紧实的腰暴露在阳光下,六块腹肌凹凸出清晰的亮面阴影,侧边的人鱼线一路向内收进裤腰中。
利落,干净。
队友喊他,他做了个暂停手势,说了句什么,突然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。
我眯了眯眼,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烈了。
耳朵里灌满了女孩们此起彼伏的哇哇哦哦声。
「好帅!」
「公狗腰!」
「腹肌!」
切,有什么稀奇的!我老爹都那种文弱书生都有的东西。
我撇撇嘴,转身要撤。
场上那人突然转头看了过来。
李观棋一路小跑到我跟前,看了眼我手里的水,轻轻哼了声,「看在你给我送水的份上,我就勉为其难……」
「别勉强。」
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,转头把水塞给了后面跟来的胡浩鑫。
「加油同桌!」我朝他捏了捏拳头。
胡浩鑫眼角斜了眼李观棋,笑着对我点点头。
李观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。
我翻他一个大白眼,在众人或惊诧或兴奋的目光里转身就走。
刚走出没多远,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躁动的喧哗声。
「住手!别打了!快拉住他!」
我停步回头,原来站着的地方此刻已经乱成一团。
12.
「你让我道歉?」
李观棋瞪着我,脸色铁青。
我说:「你先动的手。」
李观棋:「你护着他?」
我拧眉,「李观棋,你不要胡搅蛮缠!」
李观棋的眼神盛满了伤心和愤怒,咬着牙道:「行,武怀安你行!」
他把手里的一瓶矿泉水狠狠掷在地上,扭头就走。
「他打人他还有理了!」
我送胡浩鑫去医务室的路上忍不住跟姜良抱怨。
姜良欲言又止。
胡浩鑫声音虚弱,「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……」
他垂着头,一副小可怜像。
「流鼻血呢,注意点儿,」我伸手托住他下巴往上一抬,「该我跟你道歉才是,我跟李观棋的矛盾,抱歉把你牵扯进来。」
胡浩鑫摇头,「是李观棋同学太霸道了,跟你没关系。」
我说:「他就是个神经病,你别跟他一般见识,我替他跟你道歉。」
回头必须找李观棋好好谈一谈了,他现在真的是病得不轻。
胡浩鑫转头看我一眼,温声说:「和他这样的人坐了两年同桌,你一定很辛苦吧?」
「还行吧。」我随口敷衍。
反正惹恼我了就动手揍一顿,从小到大他从没打得过我。
胡浩鑫说:「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,我知道你是真烦他。」
我心说要是李观棋也知道就好了。
胡浩鑫:「我真是不理解,就因为他长得帅,家里有钱,所以无论他怎么不学无术,我行我素,行事霸道一点都不考虑别人,还是有一群女生追着他喜欢,把他捧到天上去。」
「怀安,我很高兴,你跟那些没有脑子的肤浅女生一点儿也不一样。」
我的脚步逐渐慢下来,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彻底停住。
「胡浩鑫。」我说,「你是不是嫉妒他?」
「什么?」
「我说你是不是嫉妒李观棋?」
胡浩鑫一脸惊愕,夸张地「哈」一声,「你在开玩笑吗?我、我嫉妒他?我嫉妒他什么?」
「你嫉妒他长得帅,家里有钱,人缘好,不仅女孩儿们喜欢,男生们也都喜欢跟他一起玩儿。」
「他是成绩不好,让他从倒数第一挪挪窝比蜀道还难,可是他除了成绩不好,别的什么都不差啊。」
「你知道他初中的时候被选拔进省队打篮球吗?你知道他会弹钢琴吉他还会打架子鼓拉二胡吗?你知道他在家里会帮阿姨修水管做小蛋糕吗?」
「成绩不好并不代表脑子不好,更不代表人品不行。」
我们可以学习不好,但是人得善良。
这是李姨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
「他家有钱有势,那他有仗着家里的钱势欺负同学了吗?他不是读书的料,他有天天扰乱课堂纪律影响别人学习了吗?」
「你知道我们学校干室外保洁的阿姨叫什么吗?她叫王素芳,李观棋经常去帮她收拾绿化带里的垃圾,他每天晚自习溜去操场喂流浪猫,这些你都知道吗?」
「你什么都不知道,你就看见他有钱长得帅,所以喜欢他的女生都是肤浅没脑子,你到底是有多瞧不起女孩子?」
我一通输出,说得胡浩鑫脸色青白交加。
「我以为你跟别的女生不一样,是我看错你了。」
最后,他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。
我指着他鼻子,「你鼻血还流着呢,要不还是先去医务室吧。」
「用不着你假好心。」
他捂住鼻子,转身快步走了。
「男的真是从小就会强词夺理。」
我摇摇头,扭脸瞧见姜良瞪着两眼,张大嘴巴,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。
我忘了她还在,吓得一激灵,「你这什么表情?」
姜良手动合上下巴,往前一步,抬手两只胳膊重重按在我两侧的肩膀上。
「干什么?」
「阿武,」她一脸的悔不当初,「我可听你的把所有身家都压上去了……」
「那赌局还没完呢?」
我都忘了还有这事了。
「你们要是真闲着没事就去做两张数学卷子行吗?」
姜良哭丧着脸,「我肯定输得裤衩也不剩,你赔我钱。」
我拉着她往前走,「还是去一趟医务室吧,我看你也病得不轻。」
13.
我回到教室的时候,胡浩鑫已经把座位挪走了。
桌上空空荡荡的。
李观棋直到放学也没出现。
我骑车回家,总感觉哪儿空落落的,不得劲儿。
半路上回头看一眼,道上行人稀稀落落。
突然惊觉,原来每天晚上放学,李观棋都是跟我一起骑车回家的。
也不算一起,就是我在前面骑,他在后头不远不近的缀着,我一回头,总能看见他。
心里突然有点儿烦。
狗东西一天到晚地瞎跑,小心被人贩子拐去会所当男模!
我猛蹬了几脚自行车,一路疾驰到家门口,把车子靠在墙边,转身去敲李家的大门。
手刚抬起来,大门「吱嘎」一声,从里面打开了。
我跟李观棋大眼瞪小眼整整五秒。
我扭身就走。
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把我拽了回去。
我怎么都挣扎不开,反被他摁在墙上,他将我两只手腕攥住背在身后,半个身子压住我。
我悚然惊觉,他居然这么大的力气,只要他想,我竟然完全挣脱不得。
他低头看着我,目光沉沉,呼吸微重。
「你冷静一点……」
我努力保持呼吸平稳。
这时,身后院子里响起开门的动静,李姨的喊声传出来,「李观棋?死小子大半夜你又跑哪儿去了?」
我眼睛一亮,张嘴就要应声,「李姨」两个字刚到唇边,眼前忽地一暗。
两片湿湿软软的东西覆在我嘴巴上,硬生生把我的话堵了回去。
我懵了好久,也或许只是一两秒的时间。
我才反应过来,那是李观棋的嘴唇。
「!」
我特么!
好像被狗强吻了!
我猛地挣脱开他,想也不想,跟着一耳刮子扇过去。
「啪!」
顶脆亮的一声响。
李观棋像是被打蒙了,眼睛直瞪瞪看着我。
我气直发抖,抬手指着他鼻子,想骂人。
他突然抓住我的手,对着自己的脸又来了一巴掌。
我的惊呼声涌到嘴边。
这狗一偏头,又压了下来。
14.
很多年以后,李观棋经常在一片溶溶的月夜里,抱着我闺女儿子,回忆当年他和我闺女儿子的妈的定情之夜。
他对我儿子谆谆教导,「男人,脸皮一定要厚,该动嘴时就动嘴,迎着巴掌勇敢上!」
「当然,前提是你得确定人姑娘对你有情,不然就是耍流氓。」
教导完儿子,掉头殷殷嘱托我姑娘,「闺女,你就记住爸一句话,离那些臭男生远一点儿,敢靠近一步直接大耳刮子抽他!」
这个晚上,李观棋挨完我三个巴掌,龇牙咧嘴笑了。
「武怀安,我也喜欢你,在一起吗?」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他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。
梦游似的迷迷瞪瞪到半夜,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叫魂似的响了起来。
是李观棋的电话。
「武怀安,你快看外面的月亮,又大又圆,鸭蛋黄一样。」
我起身下床,走到床边,用食指慢慢挑开窗帘一角。
隔着薄纱,黄澄澄的一片光晕。
李观棋在手机那端问:「武怀安,你看见了吗?」
我沉默。
他笑起来,「你看见了吧。」
我像被什么烫到一般,匆忙摁断了电话。
再睁开眼睛,窗外已经天光大亮。
我摸过手机看一眼。
七点半了!
我猛地坐起身,跳下床,匆忙穿上衣服拎起书包就往外跑。
刚转过楼梯拐角,李姨吐槽的声音就飘了过来。
「……凌晨四点起来煎鸡蛋,冰箱里我婆婆送来的那两盒土鸡蛋全被他嚯嚯干净了……」
楼下客厅,李姨挨着我妈坐在沙发里。
俩人听见我下楼的动静,转头看过来。
「咦,你怎么没去上学?」李姨惊讶道。
「昨晚上忘了定闹铃了……」
我含糊道,视线落在餐桌上那个大盘子上。
一盘子煎鸡蛋堆成小山样,下面都带着焦黑的边,越往上显见技术越熟练。
山尖尖上一个完美的心形煎蛋。
我目光一滞。
我妈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。
「我、我去学校了。」
我撇头躲开她的视线,抬脚飞快跑出了家。
15.
我到学校时,早自习刚下课,同学们正三三两两从教室出来去食堂吃早饭。
我闷头往里走,不留意跟人撞上。
一抬头,正是李观棋。
「你再不来我都要回家找你去了。」
他上下打量我,松了一口气的模样。
我没吭声,低下头微微侧身从他身边挤了过去。
课桌上放着一只餐盒,打开,不出预料,入眼一颗撒着芝麻粒的爱心鸡蛋。
我把盖子拍上,回头。
李观棋正趴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。
视线对上,他像害羞似的,突然撇过脸,抬手绕到后颈上揉了两下。
突然,他又把头转回来,继续看向我,目光亮晶晶的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
我立即扭过头去。
一整天,我和李观棋都处在一种「你看我,我不看你,我看你,你又不看我」的扭捏状态。
老叶闻着味不对,趁着我去送作业问我:「你跟李观棋是不是又闹别扭了?」
「没有。」
老叶挠了挠脑袋,一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,「我不管你们,只要他不捣乱,你不影响学习,随你俩怎么折腾。」
就这么别别扭扭了两天,李观棋受不了了。
这晚放学,我去车棚骑车。
他跟在后面,突然开口道:「武怀安,我给车子按了个后座,你要不要坐上去试一下感觉?」
我转头,他连忙拍拍他的山地车,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。
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这几天,我脑袋一直懵懵的,像是被套在钟里狠敲了一记,留下了后遗症。
「不要,我自己有。」
我拒绝,开了锁骑上车就准备走。
脚蹬子却蹬不动。
一回头,李观棋正扒着我的车轮胎。
「你车坏了。」
他的表情很真诚。
「哪儿坏了?」
接下来,我眼睁睁看着他当着我面把我车胎的气门芯拔了。
然后,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基因里的暴力因子,抡起书包就往他的脸上砸。
再然后,我认命地坐上他自行车的后座。
「坐稳了吗?」他问。
我手指揪着他的校服,言简意赅撂下一个字,「走。」
他沉默不动。
我等了一会儿,拿手指戳他。
这时,他脚下猛地一蹬,车子往前冲出去。
我身体惯性后仰,就要掉下去,连忙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。
车子疾驰起来。
李观棋的笑声飘荡在风里。
我恼羞成怒,趴在他后背上狠狠咬一口。
风里的笑声变成嗷嗷呼痛。
这晚以后,李观棋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贱吧嗖嗖的样子,我也变回了原来的我。
我们的相处模式也回到了从前那个样子,好像什么都没变,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。
我不愿意深想我俩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关系,稀里糊涂过了几天,姜良突然问我,「你是跟李观棋在一起了吧?」
「没有!」我惊了一跳,下意识否认,「你怎么这么问?」
姜良斜眼睨我,气哼哼,「当谁看不出来,你还瞒着我,我还是不是你好姐妹了!」
「真没有!」
姜良:「装,你再装!」
血直往脸上冲,我脑子一抽,突然道:「你见过玩狗的吗?」
姜良瞪大眼睛。
我冷静下来,一脸高深莫测,「玩弄他,折磨他,然后一脚踹了他。」
对,就是这样,我现在就是破罐子破摔了。
谁让李观棋这么烦人,阴魂不散。
是,一定就是这样。
我坚定的点头,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。
姜良呆了半晌,朝我比大拇指。
「阿武,你真是好狠一女的。」
我摆手,「低调低调,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……」
话音未落,她忽然脸色大变。
我顺着她的视线扭头,李观棋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,抱着满怀的零食,眼神茫然,脸像纸一样白。
16.
我坐在书桌前。
试卷的阿拉伯数字变成一个个小蝌蚪。
小蝌蚪游来游去,慢慢汇聚成一张委屈伤心的脸。
我「嘶」一声,把笔一扔,手插进头发里狠狠抓了两下。
「笃笃!」
房门被敲响,我妈推开门。
「安安,你今天放学没跟阿棋一块回来吗?」
我一惊,「他还没回家?」
「没呢,手机也联系不上。」
外面暴雨如注,隆隆雷声时不时在天边炸响。
我蹭地站起身,抓起手机就往外跑。
「哎……」
「我去帮忙找找。」
我撂下一句,飞快下楼冲出了门。
我一边打开院子大门一边想李观棋会去什么地方。
方一出大门,一阵大风卷着雨刮了过来。
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雨伞上,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。
一道沙哑低弱的声音传过这漫天的雨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。
「武怀安。」
我猛地住脚,转头。
大门边的墙角处,李观棋垂头坐在那里,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,好像一只被人抛弃的,无家可归的大狗。
我连忙走过去,把伞打在他头顶。
「你坐这儿干什么?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,李姨都要急死了!」
李观棋抬头看我,长而密的睫毛被雨打湿,结成一绺一绺往下滴水。
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盛满了委屈、可怜,看起来脆弱极了。
「武怀安,你不喜欢我。」
他开口,声音嘶哑。
「你那天说再也不喜欢我了确实是你嘴瓢。」
我默了默,「是。」
他像是死心一样,眼睛里最后那点儿光噗地灭了,脑袋也跟着垂下去。
我嘴唇动了动,忽又听他喃喃道:「可是我喜欢你……」
「你不喜欢我,我也喜欢你……」
心脏突地抽了下,有什么东西从胸口破土而出。
我扔掉伞,伸手捧住他的脸,抬起来。
「李观棋,看着我。」
我望着他的眼睛:「那天嘴瓢了是真的,但是——」
我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一字一句道:「不喜欢你是假的。」
李观棋愣了愣,过来两秒才反应过来我说什么,黯淡的眼睛像是突然通上电,蹭地一下冒出光来。
「真的?」
「真的。」
他猛地从地上蹿起,一把抱住我,嘴里一叠声地喊,「武怀安!武怀安!」
喊道第三声的时候,我们两家的大门都「吱嘎」一声开了。
我爹的怒吼紧跟着传过来,「小兔崽子你干什么呢?快点给我撒手!」
后记.
周一早上,我和李观棋手牵手从后门走进教室。
同学们基本上已经来齐了,都正坐在座位上认真背书。
我正要松开李观棋的手去座位上。
他突然大吼一声,「同志们!」
同学们的背书声一停,齐齐回头看过来。
李观棋与我十指紧扣,高高举过头顶。
教室静了一瞬,忽地哄声四起。
口哨乱飞,有人拍桌叫好。
李观棋的现任同桌把手里书本一合,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调侃,「哟,您两位终于不装了,那我也该退位让贤了。」
我脸皮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厚,一把把手从李观棋的大掌中抽回来,阻拦道:「别别,你就坐这儿。」
「不是武姐,」他靠过来掩着嘴小声跟我说,「我真不想跟你男朋友做同桌,给他讲道题费我半拉脑细胞,你行行好,除了你没人受得了他。」
我:「……」
早读下课,姜良跑来找我。
她瞅一眼黏在我旁边的李观棋,朝我冷笑。
我想起她压在赌局上的家当,一时惭愧地抬不起头。
我掏出钱包,问她:「你赔了多少钱?」
她愣了下,反应过来,伸出五根手指头。
我心里一咯噔,「不是五……千吧?」
她摇头。
我松一口气,那就是五百了,还好还好。
她仍旧摇头。
我眯起眼,「你到底压了多少?」
她哈哈干笑,「五毛。」
完。